第五章
第二天，凯瑟琳在学校上班的时候几乎不能集中精力。怎么可能指望她专心教课呢？她的新生活如同一部宏大的戏剧刚刚揭幕，她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被占据了。她在内心也承认，不过一次邂逅而已，这样神魂颠倒未免太夸张而且过于乐观了，但这并不能阻止她想入非非。上午的基础算术课磕磕绊绊地总算上完了。
孩子们看起来很困惑，听课似乎有些吃力。她的思路讲着讲着就乱了，而且需要不停地坐下来。在讲一道加法题的时候，她想起他给她讲过的关于马的事，居然咯咯笑了出来。
有个学生问她：“老师，您为什么笑啊？”她无言以对，只好说：“哦，没什么，不关你的事儿。”
孩子们吃过午饭后，她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不住地想，如果她真的可以让这场恋爱成真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和风险。
她努力地给孩子们讲亨利八世的丰功伟绩，脑子里却念念不忘查尔斯·罗金翰。有一次她竟然把托马斯克·伦威尔误说成了查尔斯，引来一阵哄堂大笑，太尴尬了。
“老师，查尔斯是谁呀？”一个女孩子用浓浓的萨福克郡口音问：“是您男朋友吗？”
“不，当然不是啦。”她结结巴巴地回答说：“我不过是想到了查尔斯一世，内战时的国王。”她的声音没有什么说服力：“就这样啦，我想得太超前了。下周就会讲到他了。”那女孩狐疑地看着她。
“您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老师？”
“杰迈玛，要是你知道什么对你有好处，就不会问这些不合时宜的问题了！”凯瑟琳积攒起仅存的力气，勉强维持住了课堂纪律。然而杰迈玛·布伦金索普却没有善罢甘休。
“老师，您那么漂亮肯定有男朋友。”她坚定地说：“郡里所有的年轻男士都会爱上你的。”
“好了，谢谢你这么讲，杰迈玛小姐。”凯瑟琳红着脸回答道。
“但是现在请你们专心上历史课。我们到这来是为了上学，不是为了像女孩子一样八卦的。”
尽管她煞费苦心，却依然不能把心思放在课堂上。她满脑子都是查尔斯，他健硕而充满活力的脸庞，宽宽的肩膀，肌肉强健的大腿，他那色迷迷的坏笑，当然，还有那个热吻。
那吻仿佛已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来一次，让她有机会知道继续这样吻下去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孩子们放学之前，凯瑟琳让他们集中精力练习写作和拼写。这时，她突然听到有人在敲窗户。
她诧异地转过脸去看，既惊且喜。她见到了伯爵，这回他穿着帅气的深红色夹克，跟那件绿色外套一样制作精良。他手里握着短马鞭，隔着脏兮兮的窗格子正冲着她笑。那情景实在是让人难忘！
她惊讶地喘息着，心中顿时充满了疑惑、焦虑、温暖和渴望。他来了！他怎么会来这里呢？他要做什么啊？一个伯爵竟然屈尊到村里的学校来，打断她上课，这么突然，这么浪漫（她居然敢这么想……），真是不合适！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他还在微笑着，挥手示意她出来跟他打招呼。
孩子们都盯着窗户，看到这个陌生而衣着光鲜的男人不期而至，正冲老师挥手，他们满脸困惑。
她想即便她费尽心思去解释她为何有这样的反应，他们也永远不会懂的。而且实际上，她也不知该怎样去解释他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在这里出现。她那如火的激情，他的深色诱惑在等待着她，让她转身走向门口的时候紧张得发抖。
这个学校不同寻常，是由伯爵家族和其他几个本地贵族捐助，在当地牧师的热心支持和积极筹措下修建的。这个牧师也不同于很多所谓的教士，他真心实意地关爱着他的教区，主张女孩子也要接受教育。
贵族们的捐赠，加上部分有能力的家庭所交的学费，刚刚够付凯瑟琳的薪水和买一些教具。她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投入，坚信孩子们无论社会地位如何，都应该有上学的机会。
“孩子们，非常抱歉。”她即兴发挥道：“我本该提前通知你们的。那位绅士来找我处理一件紧急的教区事务。我必须跟他谈谈，要不了多久。在此期间……”她已经走到半路，要冲出门去，扑进她希冀中的伯爵那强有力的拥抱：“请你们完成板上的练习。”她再没有片刻犹豫，就推门而出去迎接他。
他已经从窗户旁走开，双脚叉开站在门口，用手中的马鞭敲打着棕色的手套。他比她印象中个子还要高，打扮得更加精致华美。
深红色大衣下面是他洁净无瑕的乳白色马裤，再往下是擦得锃亮的马靴，配上脖子上打理得完美无缺的男士领巾，衬得她朴素的灰蓝色礼服和裙子暗淡无光。
突然间她想，要是今天多花点时间选衣服就好了，要是有钱请个女仆，可以跟她商量穿什么，帮她卷头发，帮她看看哪个角度适合她的脸型，该多好啊！那天下午，查尔斯不光让她自惭形秽，他简直会让整个萨福克郡以及外郡的人都要感觉自愧不如。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潇洒俊美的男人。
“希望我没有打扰孩子们的学习。”他说着，嘴角微微上翘，浅浅地笑了笑：“毕竟，我可不希望教区学校教出来的是笨蛋。”
“哦，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她不假思索地结巴起来。
她想要吻他，但太不合适了。她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脸红。
那样做不光不合适，也一定会吓到他，而且还会一股脑儿突然暴露她的心迹。更不要说，孩子们会看到，要是牧师看到就更糟糕了……这样勾引男人来喜欢自己，比她跟母亲聊天时说起的情形还要复杂。
“你在给孩子们教什么呢？”
“就是一点儿写作和拼写，不太难，也不是很重要。”
“写作和拼写就够了。我小时候还被逼着学语法呢。简直受不了，枯燥无味。”他说道，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把思绪带回到了他上学的日子。
“不过那时我真不是学习的料，老师都对我失望透顶。我太热衷于骑马和打猎。”
他隐约指了指远处拴着撒迪尔斯的一棵橡树。
他们的眼神相遇了，凝望着对方。她的蓝眼睛有种穿透的力量，她知道那是她最迷人的地方，她要让他看到它们。
“女孩子我也喜欢。”他最后说道，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仿佛承认这一点让他有些难堪。根据现有的经验，她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女孩子总是比任何的书本都让我痴迷百倍。”
“读书是极其怡情悦性的消遣。”她的话很纯真，却让他联想到了那种女孩子绝对不该看的书。她避开他灼热的眼神，接着说道：“如果您肯花时间，找到一个好的话题，或者一个你感兴趣的作家去读的话。”
“是这样的吗？”他马上顽皮地反问。
“索恩伯里小姐，告诉我，如果要给像我这样一个胸无点墨的绅士推荐作家，你会推荐谁呢？”
“必须选一个的话，”她异想天开地答道：“我建议您读读亨利·菲尔丁的书。他的小说带有一种特别的能量和轻松的幽默，我想您会觉得贴近您自己……”她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他随意的步态和健美的长腿。她舔了舔嘴角，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小动作在他看来多么性感。她接着说：“……独特的个性。”
“很好。”他说：“若真如你所说，他的书是我性格的真实写照，那我一定尽力去找一本看。”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尖儿说。
“伯爵大人，要是我抢了您的话头，对不起。”她说着，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我想您骑马远道而来哈提斯顿，打断我上课，不是只为了跟我讨论英国文学的乐趣吧。”
“不，确实不是，你猜对了，索恩伯里小姐，我找你有别的事情。”
“那今天下午到底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得提醒您，我还有一节课要上呢。我们现在已经让孩子们看够了热闹，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他们可有的说了。”
“当然了，索恩伯里小姐，请原谅我考虑不周。昨天，撒迪尔斯和我给你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还有，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我相信你也有同感。我只是在想，要是我给你提供一个工作机会，你会考虑吗？我想请你担任我小侄女的家庭教师，我是她的监护人。”
凯瑟琳惊呆了，简直太出人意料了！到伯爵的庄园去工作？不可思议！她立马困惑起来。他是什么意思呀？
“做家庭教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茫然，他似乎也知道需要解释，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是，我是这么说的，我想让你给我的侄女做家庭教师。她几年前被交由我监护，她的老祖母不久前不幸去世了，而她需要照顾，需要受教育，也需要管教。她性格挺随和，虽然有时会有点儿犟脾气。只有十四岁，跟你教室里的学生年纪相当。考虑到你在教学方面的资历，你能让学生专心听讲并尊重你，还有我们之间的默契……我希望你会同意。我想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对西奥多也是。”
他注视着她，目光中充满赞赏和恳切。她脸红了，目光移向别处。
这是他的目的吗？利用工作骗她住进他的房子，好在某个课后的下午对她为所欲为？
那样的命运算不算很糟糕呢？她竟然敢有这样的想法。于是，脸更红了，让她的心思溢于言表，她禁不住因此狠狠地暗骂自己。
“……我真的需要有人能马上上任，我想也许你会愿意做这个工作。我登了招聘启事，但除你之外，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教区付你多少工资，我可以轻松地出相同的数额。其实，要是你嫌少，我愿意大幅度提高你的薪水，只要你肯来。你看呢？”
“哦，伯爵，这太出乎意料了！”她大声喊起来，被各种疑问搞得晕头转向。
她该怎么办呢？也许这真是个受人尊重的工作机会，也许这仅仅是为了掩饰一段离奇的恋情（或许这恋情仅仅发生在她的想象中）。要为了它，而放弃现在的工作吗？
还是她应该拒绝这个或许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当然，您认为我够资格做您侄女的家庭教师，可以担任这个重要而又私人的工作，我真是受宠若惊。只是，我还得考虑到对教区的责任，还有那些孩子们。”
“这是当然，我们不会让孩子们无学可上。我相信在郡里还有很多资历不错的年轻女士非常愿意来填补这个空缺。”
确实也是，她想。前几天还有一个来自拉文纳姆的女士前来求职呢。
一定可以找到合适的人来接替她，这个工作也不是非她不可。
“还有我每天的交通问题。我家离您的庄园挺远的，况且您也知道，我既没有马，也没有马车。”
“我觉得这不成问题。我的话或许说得俗气，不过我家里有很多空房间，如果你没有觉得不合适或不方便的话，可以很开心地住在那里。实际上，我更愿意你住得近一点，方便随时处理西奥多可能出现的问题。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发现小女孩特别容易闹出事儿来，让男人们感到无可奈何。如果你的母亲时不时需要你的陪伴，我可以让管家费瑟斯通安排马车送你回家，毕竟一个年轻女人走那么远的路太辛苦，有时天气也很恶劣。”
他把这些话一口气噼里啪啦全都倒了出来，好像早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眼前这个男人让凯瑟琳震惊不已。
“伯爵先生，好像您已经把每一种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这样慷慨的工作机会让我盛情难却。”
“我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他抬起眉头，让她感觉到他在直视着她，能一眼看穿她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又是一个难以抗拒的片刻，和头一天的感受一模一样，她再次中了他的魔法。
“而且我知道怎样得到我想要的。”
他转过身朝拴着马的那棵树走去。
“我想让你去哈维沙姆庄园看看，见见我的仆人，见见西奥多，再谈谈薪水和条件，然后你再做决定。当然我衷心地希望你能接受这个工作。今晚我会派费瑟斯通驾马车来接你，你不会反对吧？”
凯瑟琳几乎忍不住自己的喘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已经在邀请她去他的庄园了！然而又是顺理成章的事。她想在做最后的承诺之前看看自己的未来会有什么样的际遇。
“好的，先生，如果您认为有必要的话，我应该可以前去赴约。”
“太好了。如果你觉得我们会达成一致的话，那么请准备明天就开始上班吧。今晚我们商量完了，我会安排送你回霍桑村舍准备明天的东西。我们下午五点见。再会。”
说完这话，他再一次飞身上马，朝她轻轻挥了挥手，就驾着撒迪尔斯疾驰出了村子。她无聊地思忖，他有没有在哪里驾马缓行过。
没能跟他再次亲吻，凯瑟琳有些郁闷（尽管在村子里的大街上亲吻是不可能的事）。但她还是为他的手势感到惊喜，那挥手似乎饱含着对她的柔情蜜意，而且也更现实一点。
他们之间有可能吗？他是不是在为他们的恋情创造机会呢？抑或这不过是个工作机会，再无深意？
她不可能知道答案，但是那天晚上她一定有机会了解更多真相。她决定将计就计，尽力教好他的侄女，同时努力加深两人的关系。想到这里，她微笑起来。她决心要施展女人的计谋（虽然她还从未用过），来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她以前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得到过什么。而今查尔斯·罗金翰，斯丹宁菲尔德伯爵，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她转过身，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像个老师的样子，让绯红的面颊恢复了原本的白皙，回到教室里接着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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