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社区喊童谣

喊童谣

“妹伢子妹,嫁河背,河背路又远,三年走一趟(娘家)。大水浸杀了禾,家公打家婆。打得家婆轮轮转,喊得才(齐,大家)来看(另一版本为:打锣打鼓才来看)。看咯莫去话(说),话了打嘴巴。”一群男孩子一齐扯长脖子冲着走在前面女生的背影喊,知道在调侃自己的女孩子们扭转扎着麻花辫的头,骂道:“神经病!”吊儿郎当的男孩子斜挎着绿色帆布书包,边喊边笑成一团,听到骂声更来劲了:“神经病,冇有病,带着老公去看病,医生说冇有病!原来是个神经病。”麻辣一点的女孩子也许会选择个子矮小一点的、欺得进的男孩子去追赶,作势要打。没被追赶的男孩子又在一旁高喊:“男追女,困一起;女追男,困一床。”羞红了脸的女生停止追赶,指着其中牵头的男孩子说:“X伢子,你这涎面哩,我会去跟你的姨爷(母亲)话。”见妹子使出了杀手锏,搬出大人来了,男孩子们才有所收敛。

这是我童年时代在上学、放学或放牛、打柴路上经常看到的喊童谣情景。

童谣不是儿歌,无调,不能唱,只能当顺口溜念,但常常是高声喊。它就是通过这种喊的方式完成了它教与学的过程,留存在我记忆中的几首童谣都是这样学来的。玩伴中有的能说能背很多童谣,且倒背如流,比背课文顺溜百倍,着实让我羡慕。

我们乡下孩子的童年是童谣喂大的。

童谣教会我们认识家乡名物,如一首以园中蔬为内容的童谣云:“一尖尖,二圆圆,三打鼓,四划船,五光棍,六棍光,七生毛,八生疮,九红叶,十成双。”这既是数字歌,又是谜语歌,押辣椒、南瓜、瓠子、刀豆、洋葱、葱、冬瓜、苦瓜、苋菜、豆角等蔬菜。

童谣还教会我们认识月相的变化:“初一初二不见面,初三初四一根线,初五初六娥眉月,初七初八圆半边……十五十六月团圆,十七十八头更发,十九二十边,月光半夜生。”

家乡的童谣中有的还有教化作用,如“黄眼狗哩黄,娶了老婆不要娘,把娘丢到高山上,把老婆系(乡音giē)在裤带上。”这首童谣无疑是以反讽的形式,教育男孩子要有孝心。高安荷岭一带则是另一个版本:“黄雀子,尾巴长,娶了老婆不要娘。把娘放到高山上,老婆放到额角上。娘要肉吃,刀子噼啪。老婆要肉吃,铜钱银子悉撒。”最近上网一查,发现北方竟然也有类似的童谣:“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老娘扔进山沟里,媳妇搁在坑头上,关上门,堵上窗,出溜出溜喝面汤。”朱自清《中国歌谣》收录有天津武清一首类似的歌谣:“小老鸹,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老娘要吃焦烧饼,糜有闲钱补笊篱;媳妇要吃大烧饼,明儿后儿赶集。打了把,削了皮,梨核儿扔在灶火里,‘老娘看见了不的’。”

有的童谣则带有巫祝、祈求的意味,朱自清《中国歌谣》一书归为诀术歌。在那个反封建迷信之风甚盛的年代还是有小孩子在传唱,这便是全国皆有的“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缠人王。行人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看电影《黑三角》,这首童谣竟是“特务婆”的暗号,但仍有人喊着玩,小孩子不懂政治。

绝大多数童谣是边诵边玩的,遇到不好分工或者都争着要做的事,大家围坐下来,大一点的孩子王就每念一字边用手指转圈指点围坐的一个人:“点点班班,跳过南山。南山有位,斧头进位。依喀呀喀,缩手缩脚。新官上任,旧官请出!”念到最后一个字落到谁就归谁。绍兴也流行类似童谣,周作人先生记述道:“此本抉择歌,但已失其意而为寻常游戏,需一人为对物,即以歌抉择,但末字所中者为定,其歌词率隐晦难喻,大抵趁韵而成。”朱自清先生补充道:“这歌除了抉择对手之外,还有判决恶命运的意思,例外许多小儿会集时,忽然闻到屁臭,当下问是谁撒的。撒屁的人当然不肯说,于是就有为唱着这歌而点。”噫,两位先生的叙述与我们的乡俗竟然一模一样。据朱自清先生《中国歌谣》一书归集,此歌谣有四个版本,最早的版本为元代至正年间(年)燕京的童谣:“脚驴斑斑,脚踏南山。南山北斗,养活家狗。家狗磨面,三十弓箭。”自元至今,自北向南,这首童谣广为传唱,生命力真强!

我们在“溜摸摸”(捉迷藏)时,则念另一首“抉择歌”——《蒙眼歌》来选出捉的人:“铜勺子挽,铁勺子挽,挽到谁哩就闭眼。”最后一个字落到谁,谁就要蒙上眼睛,其他人一哄而散,到处找躲藏的地方。

童谣还有强化孩子间友谊的作用,一个孩子要解手了,通常会邀请同性伙伴一起去,受邀者不愿陪着去,邀请者就高喊:“有屎有尿一起屙(ē,乡音luō),冇屎冇尿豺狗拖(乡音hō),”受邀者只得跟着去了。在外玩耍或打柴、放牧,遇到风云突变,要下雨了,孩子们立刻作鸟兽散,边跑回家嘴里还边喊“风来咯,雨来咯,茅狗子追得鬼来咯!(另一版本为“茅狗子背得鼓来咯!)”

对照朱自清先生《中国歌谣》,我们乡间也有“模仿人事的游戏的歌”,《龙车搅水》就是一首边玩边诵,模仿古时农村“龙车”(木制水车,因其修长,似龙吸水,故名)搅水(车水、提水)情景的童谣。两个小孩双手相握,高高举起,其他人手牵手连成一条长长的水流,从举起的双手中穿过,两个孩子举起的手臂可以随时落下,游戏的孩子齐念童谣:“龙车子搅水忑忑突突,打过车板里换过轴。杉木板,栎木栓、上面搅水下面干,干煞黄鳅娘,饿煞黄鳅崽”,两条紧握的手突然放下,中间卡住一个人,他就算是被龙车的车板困住的鱼儿,淘汰出局,就这样淘汰到剩最后一人为止,类似《中国歌谣》一书中所举云南昆明“且演且歌”的《过城门》。此外,安徽合肥吹鸡毛时的歌谣和安徽绩溪推磨歌谣,似乎都见人边玩边诵过。《外婆桥》似乎是全中国流行的一首童谣,在高安也属“游戏歌”,小一点的孩子在中间“坐船”,大一点的孩子在两边“摇船”,大家边摇边念:“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两眼眯眯笑,双手抱我喊宝宝。快吃糖来快吃糕,糖儿糕儿吃饱。”高安城区附近则流行另一首《我去外婆家》:“摇呀摇,摇呀摇,船儿摇到高安石桥头。石桥长又长来宽又宽,姆妈说它是座百岁桥。船儿停在石桥下,我下船儿骑竹马。竹马跑得稳又稳来快又快,姆妈带我去外婆家。外婆两眼眯眯笑,双手抱我喊宝宝。”

外婆似乎是孩童心里慈爱的化身,尽管高安有民谚曰:“陈谷烂米,莫养外甥外女”,但母亲对女儿的爱是天然的,因此,外婆对外孙、外孙女的爱便是对女儿的爱的延伸,且是不需回报的爱:“过桥子,过路子,撞到外婆炒豆子。豆子炒得啪啪响,豆子炒得喷喷香。喷喷香啊喷喷香,外甥吃得精精光。”外婆没有什么好吃的,一把豆子都要炒给外孙、外孙女吃。

我们幼时也玩过朱先生《中国歌谣》一书中的“面戏歌”“手戏歌”“足戏歌”,如,有一首恶作剧般的手戏歌,一个孩子捉着另一个孩子的手,从指尖开始丈量,边量边念:“一粒谷,一粒米,一粒老鼠屎,一莰一跪,蛤蟆子在哪里?”刚好量到上臂肱二头肌处,用手一剁,受骗的孩子被剁得嗷嗷直叫,念童谣的孩子则会得胜地欢笑起来。

高安童谣也有记录农事活动和农村生活的“农歌”,如《十二月歌》:“正月打打牌,二月砍砍柴。三月平平过,四月有麦磨。五月受了苦,六月打增补。七月田开坼,八月棉花白。九月捡茶子,十月打麻糍。十一月多挣钱,十二月好过年。”还有表现节候变化的《九九歌》:“一九二九,霜风不出手。三九二十七,檐前倒挂笔。四九三十六,寒风冻破孩儿肉。五九四十五,冷得黄雀毛耸耸。六九五十四,藜蒿生嫩刺。七九六十三,行人路上脱衣衫。八九七十二,黄狗子寻阴树。九九八十一,犁耙一齐出。”

高安童谣也有“滑稽歌”中“嘲笑”一类的。如嘲笑近视眼的:“眯眼哩眯,射眼哩射,一条裤子穿半夜。娘也话爷也话,话得眯眼哩哭半夜。”但似乎女性是这类童谣的主要嘲笑对象,如,嘲笑女子肥胖的:“壮(壮与胖不同义,但乡间同义)婆哩壮,油缸缸,炒得吃,不上当。”如嘲笑女的脚大,民谚中有“大脚婆娘,踩烂咯禾场”,童谣中则有:“月亮光光,娶个婆娘。婆娘脚又大,挑到街上卖,卖咯半升米,搁到橱角里。”古代男性以小脚为美,不顾小女孩的痛苦去缠足,以趋同这种审美的需要,这首童谣也扮演了诱骗的伥鬼角色。有嘲笑女性好吃懒做的:“细月光(月亮),大月光,照得我家光亮亮。公公月下打草鞋,哥哥月下做篾匠。嫂嫂门前纳鞋底,姨爷门前补衣裳。只有姐姐懒婆娘,躲在床上吃麻糖。”这实际上描绘的是一家人在月光下辛勤劳作的和乐图,年少的“我”(即歌者)和姐姐都无所事事,有吃又有玩。女性婚姻更是童谣甚至民谣的重要表现对象,嘲笑女性嫁偏远角落的《萤火虫》:“萤火虫,蛋蛋光,借你咯崽跑临江(属樟树市)。临江雀子叫灵灵,撞到花轿娶新人。新人啊,你莫哭,茅子山里就是你的屋,前锅里饭,后锅里粥,揭开盆来花漉漉。”嘲笑女性嫁到没柴烧的地方,把家中木器全当柴烧,因而被婆家看不起的《栀子花》:“左一摸,右一摸,摸到两朵栀子花。娘一朵,女一朵,娘咯断了把,女咯留到嫁。嫁哪里,嫁谢家,谢家冇柴烧,砍猪兜。猪兜烧不着,就来砍把勺:勺要浇,砍把斗;斗要量,砍张床;床要困,砍把秤;秤要称,称得婆娘冇半斤。”更有嘲笑不平等婚姻的:“十八姐来九岁郎,牵上踏凳捧上床,不是看在伯母面,一只巴掌打下床,你做崽来我做娘。”这首歌谣可与北京的《童养媳歌》类比:“有个大姐正十七,过四年二十一,寻个丈夫才十岁,他比丈夫大十一。一天井台去打水,一头高来一头低,不看公婆待我好,把你推到井里去。”

当然,高安童谣中也有夸赞女子勤快的,如《嫁妆多》:“漆茶盘,七朵花,七个媒人到我家,我家妹仔年纪小,开不得口,管不得家。姨爷姨爷我要花,花花笼,花花箱,花花扁担挑嫁妆。挑到外婆门口过,外婆说我嫁妆多。不是娘咯,不是爷咯,自家机机搞搞纺得来咯。”颇有不靠天,不靠地,只靠双手赚嫁衣的自力更生精神。

高安童谣大部分采用借物起兴的方式来表达,如上述《黄雀子》,还有《拔拔子》(见《泥巴巴》一文)、《屎雀子》(见《守望黄昏》一文)。

高安童谣除生动形象、高度概括、句式整齐、押韵易诵等特征外,还有很强的文学性,如:“高安石脑子桥,蚊虫大似牛,打它三扁担,还在地上哩跳。”这种夸张已近乎危言耸听,但把石脑桥附近蚊子又大又多的情景形象地表现了出来。

除夸张外,高安童谣还大量使用了其他的修辞手法,如拟物类,《黄雀子》一例把没良心的男人比拟为黄雀子;拟人类,《龙车子》中“黄鳅娘”“黄鳅崽”。排比,《拔拔子》“今年”“明年”四段排比,此例还用对比、夸张。拟声更多,如《南山谣》中“依喀呀喀”模拟斧头砍树声,《龙车搅水》中“忑忑突”模拟摇动水车发出的声响,《过桥子》中“豆子炒得啪啪响”,《黄雀子》中“刀子噼啪”“铜钱银子悉撒”等。

更为奇特的是高安民谣中反语的运用,《一把扁担一把刀》:“一根扁担一把刀,一双赤脚进山坳。打柴度日多辛苦,打只山歌解忧愁。好笑好笑真好笑,山下田里和气牛,公鸡拖着茅狗狸冇命跑,老鼠子衔着猫鸠腰。打柴咯人屋下冇柴烧,财主不作田有谷粜。日出西山水倒流,山歌越唱越忧愁。”这类歌谣归为“滑稽歌”之“颠倒的”一类,《中国歌谣》举有类似的湖北《倒唱歌》、江苏《反唱歌》,应该说袁水拍先生的反语诗定是这类民谣的影响而创作的。我还听过“颠倒歌”中的另一首童谣(见《夏夜星空》一文)可惜一听而过,不能记忆。

我也曾向年龄相仿的同乡人、同事询问一些不能记起的童谣,许多人竟没有了一点记忆。也许我们在接受现代科学文化知识的时候,把这些“野田白话”都洗得一干二净了,我们成为知识分子、文明人了,有唐诗宋词元曲的高雅,不屑于这土里土气土巴了筋的民谣了;我们也成熟了,有扑克麻将电视电脑,不屑于这小儿科瞎胡闹了;我们是城里人了,有西装革履手机轿车高楼,不屑于这乡土留下的胎记了。

在童谣的哺育下,女孩子渐长渐俏,即使是“疯婆子”“犟妹子”也变得羞涩、矜持,男孩子也渐长渐壮,由死乞白赖、死皮赖脸,变得敢作敢当、淳朴厚实。

回望曾经的乡村,月光洒在青石板的村巷,洒在干净的禾场上,一大群男孩子女孩子边玩边喊,童谣里的乡村热闹非凡……

编辑:罗国荣

审校:易国华

朱家兴

终审:李荣秀

李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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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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