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一行人从阿努比斯亡灵卫队的追杀中逃出了生天,损失惨重。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阿蒙—拉,阿吞,阿图姆,舒,努特,塞布,盖布,哈托尔,透特,荷鲁斯,奥西里斯,伊西斯,阿比斯,阿努比斯,穆特,赛特,孟图……以赫利奥波利斯、孟菲斯和底比斯神学中全部埃及的神祗进行保佑!这三个可怜人竟然奇迹般地成功到达了尼罗河的右岸!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芦苇丛。一人多高的苇草早已枯萎,在风和浪潮的共同作用下开始大片大片地倒伏,露出了根部深黑色的淤泥。
这正是著名的尼罗河黑土。
(说一句题外话,古代埃及人从来都自称“黑土地”(凯迈特),“埃及”一词来自于古希腊人对其的称呼……本书为行文方便,依照惯例称之为“埃及”。)
正是依靠着这天赐的黑土,埃及的人民才能发展出世界上最古老的农业,才能造就出如此伟大的文明。
但此时此刻的殷戍可没闲工夫去思考什么土地与文明的深刻意义之类的玩意儿。
他浑身透湿,索性光着膀子将袍子围在脖子上,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这该死的淤泥地里;每走一步他的腿都能深深插入泥水里直到没入膝盖,再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把它拔出来,发出可笑的放屁一般的声音——作为单身狗的他曾经满怀恶意地形容那是情侣亲嘴儿的声音。
塔蒙正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她身上裹着的袍子早已被污泥浊水染得一塌糊涂,黑一块白一块像头肮脏的奶牛一般,光溜溜的腿上则全是血迹——密集而干枯的苇叶简直如同小刀一样锋利。
“行行好,我们不要走了,”塔蒙气喘如牛,身体似乎快要散架了,“我,我受不了了……”
殷戍二话不说,一下子便架起了她。
同样浑身污秽不堪的图雅公主倒是精神健旺,扑哧扑哧踩着泥水跟了过来。
“扔了她算了,”她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道,“这娘们早晚会把我们都拖死的。”
“放你妈的紫花屁!”殷戍用汉语小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公主停住了脚步,刀子一般的目光随即扫了过来。
“我是说,塔蒙是我的女人,”他解释道,“我宁可死也不会扔下她。”
塔蒙正筋疲力尽靠在他怀里,一听这话便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只知道哭!……你早晚会为你的愚蠢后悔的,”公主轻蔑地哼了一声,指了指前方,“我们去那边,那边好像可以休息吧……”
殷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发现在无边的苇草与烂泥中竟然出现了一块小小的沙质台地。
他顿时来劲儿了,仿佛看见亲爹一般兴奋地喘起了粗气,架起塔蒙就冲了过去。
三个人连滚带爬终于脱离了那些该死的淤泥,一屁股便坐在滚烫而柔软的沙子上,眺望着面前的那条大河。
太阳已经偏西,阳光似乎也不怎么毒辣了。强劲的风吹拂着身边那些坚持挺立的芦苇,枝叶摇曳中嘘嘘的唿哨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偶尔有几只水鸟从苇丛中冲天而起,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伟大的尼罗河正在眼前静静地流淌。
翠绿的河水随着太阳西斜,已经变成了纯净的亮白色。远方那些拥塞在河道上的船似乎在流水中一动不动,仿佛孩童手中摆弄的玩具一般;帆影交错之中隐约可见三艘黑船正在怒气冲冲地四下搜寻,喧嚣的人声和鼓点声也隐隐传来。
一动一静,真真恍如隔世……这一切都在提醒着殷戍:危险并没有远离!
他很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刚才那番挣命般的逃跑已经完全耗尽了他最后的体力。那么,就这样听天由命般枯坐休息吧……
塔蒙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双目紧闭,仿佛睡着一般。
公主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眯缝着眼眺望着远方,嘴里正在神经质地喃喃自语。
殷戍摸了摸自己的腿。他的凉鞋早就不知去向,脚底还磨起了好几个水泡;小腿和塔蒙一样,都被锋利的苇草割得鲜血淋漓——还好,皮肤表面的淤泥已经在阳光的暴晒下干结,这多少缓解了那种可怕的、火辣辣的感觉,而变成了一种深沉的痛楚。
这的心更痛。
可敬的哈列姆老师完全不知去向。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和那个胖胖的老头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个人感情。但那人在穿越的最初时刻曾经给予了他极其可贵的、至关重要的帮助。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一个仅仅在一小时之前还有说有笑的大活人,转眼之间就不见踪影、不知死活,这叫人如何接受得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麻风病婆娘而起!
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个丧门星,也许他们现在已经悠哉悠哉地到了贝尼哈桑……听说,那是一个漫山遍野都种植着葡萄的美丽小城,出产了帝国最好的葡萄酒,只有最排场的大贵族和地主才有资格享用……而这一切全都泡汤了!
殷戍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下子便甩开塔蒙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公主。
“你,你要干什么?”那女人本能地护住前胸。
“都是因为你!”殷戍一下子冲到她身边吼叫起来,“都是因为你!哈列姆不见了,很可能死了!小涅托和图图也都消失了!”
“那又怎么样?”公主平静地说,“我的索索也不见了。”
“是你招的灾!如果不是你,会有那些坏蛋追杀我们吗?”
“……亲爱的安虎,你已经选择了服从于我,那么,我可能带来的风险,你也要学着去承受。”女人双手一摊,“这是第一次,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
殷戍一时语塞。
“那你为什么和塔蒙在一起?”他的怒火寻找到了新的发泄口,“你不是和你的那个男人婆一起下水的吗?塔蒙到底是怎么抓到你的?”
“很简单,可爱的安虎,”公主想了想,认真答道,“索索不会游泳……我干脆就放弃了她。这时正好塔蒙碰见了我,于是……”
殷戍顿觉汗毛倒竖,转瞬间便怒火万丈。
“你放弃了索索?”他怒吼起来,“那你就是害死了她!我问你,你……你是不是还害死了哈列姆?是哈列姆同塔蒙一起下水的!”
他突然转过头了,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盯着塔蒙。
“是不是她害死了哈列姆老师?”他大声质问道,“到底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可怜的姑娘吓得浑身发抖,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一进水里就慌了……不知怎么的我就抓住了公主殿下……”
“你急什么呢?我只是放弃了索索……”公主淡定地接过了话茬,“至于哈列姆,真的与我无关……”
“而且,怎么能叫‘害死’索索呢?”她补充道,“一个奴才为她的主子献身,这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殷戍的怒气彻底被引爆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炸开,浑身的血液嗡的一下涌向了头颅!他满脸通红冲上前去,暴怒地揪住了公主的头发,开始用力抽着那货的耳光!
“母臭虫!母狗!母跳蚤!”他一边疯狂地抽打着,一边用高声咒骂着,“啊!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生,畜生!”
图雅公主不哭也不叫,一直低着头死死抱住了殷戍的大腿,任凭他的大手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脸上、头上。
这个寂静无声、默默承受的女人,却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塔蒙尖叫连连,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扑了上去,死死拽住了已经处于半疯癫状态的殷戍。
“你疯了老爷,你疯了!”姑娘没命地哭喊起来,“快住手!她是公主!快住手老爷!”
殷戍这才清醒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一把推开那个可怜的女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图雅公主肮脏的罩袍已经被撕得一塌糊涂,半个身体都裸露在外;她的半边脸高高肿起,一只眼睛变得乌青,显得更加狰狞可怖;头顶的扁平瘤、肌肤上的斑疹和疮疤在激烈的抓扯中被弄伤了,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流血。
塔蒙忙不迭从自己的袍子上扯下一片布,试图给她擦血。
“滚开!”公主粗暴地推开了姑娘,挣扎着挪到一边坐下。
她一言不发,环抱着自己的胸瑟瑟发抖,一边嘶嘶吸着凉气,一边悄悄流着眼泪。
塔蒙小心翼翼坐在她身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您真威风啊,尊贵的安虎殿下,您真威风……”公主哆哆嗦嗦地说,“您像疯子一样殴打自己的主人……您在用全部力气殴打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女病人。您真的很威风,您太有男子气概了。”
殷戍最痛恨那个婆娘永远都在冷嘲热讽的调调了。他又要冲上去踹两脚,却被塔蒙死死拦住了。
“我打女人从不手软,”他大声宣布,“更何况是揍你这条老母狗,丑陋的怪物!”
丑陋的怪物。
这句话一定深深刺痛了那婆娘。
“怪物?你说我是怪物?”
她充满怨毒地死死盯着殷戍,直看得他浑身发毛。
“你当然是怪物了!就你这德行,我们家最老最丑的驴子都不愿意和你交配!”殷戍恶狠狠地嘲笑着。
公主突然尖叫一声,闪电般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这小伙子,张嘴就往他的脖子上咬去!
殷戍吓得惊叫一声,一下子用力将她甩开,紧接着便操起瓦钵大的拳头,狠狠地照着公主的腹部猛击了几下!
可怜的女人惨叫一声,捂着肚子便倒了下去,在沙土中翻转打滚不断嚎叫。
“啊?你是一头母狼?竟然敢咬我?竟然敢咬我?”
暴跳如雷的殷戍一边高叫着,一边冲过去猛烈地踢打;公主躺在地上就像条待宰的鱼一般不断弹跳挣扎,在漫天的烟尘中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
“够了,老爷,够了!”塔蒙哭哭啼啼地跪了下去,用力抱住了殷戍的大腿,“够了,她是公主,她是公主!”
“公主?”他又一次呆呆地停住了手,“公主?”
“她不是了!”他突然绝望地大喊道,“她不是公主了!去他妈的公主!我不是维吉尔的儿子了!你也不是我的女奴了!我们什么都没了!”
他猛地挣脱了塔蒙,像个神经病一般原地转了几圈,突然一下子将身上的袍子扒了个一干二净,毫无廉耻地将自己的裸体展示在两个女人面前。
“你们瞧呀,姑娘们!”他像疯子一般高声叫着,“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没有金银首饰珠宝,没有钱!”他转眼间又冲了过来,从地上一把揪起目瞪口呆的塔蒙,“我们没有文书,没有印信!谁来证明你是你,我是我,她是她?嗯?谁来证明?怎么证明?……是的,这里没有公主,没有州长,没有女奴,只有三个疯子,三个可怜虫!可爱的塔蒙,我们是不是该欢呼呢?该不该呢?我们彻底解脱了,自由了!……”
疯狂宣泄了一番,这家伙突然抱头蹲下,呜呜哭了起来。
塔蒙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图雅公主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慢慢整理着自己残破的罩袍,双目含泪一脸木然。
可怜的塔蒙又要照顾自己的主子,又要抚慰公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对。
“……我们的安虎殿下胜利了,”公主细细喘着气,“他今天狠狠地揍了一顿神圣王室的公主,这在帝国的历史上可从没有过呢……勇猛的安虎殿下把这个可怕的怪物殴打了一番,他泄愤了,同时也创造了历史,怎么能说一无所有了呢?”
如此阴阳怪气的话,在殷戍听来简直腻味透顶!他真想再冲过去猛踹几脚——反正已经揍过了,揍一次和揍一千次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他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番暴烈的发泄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公主慢慢腾腾挪到他面前,缓缓抬起了右手。
纤细,修长,洁白,如果不是皮肤上一些触目惊心的疮疤,绝对是一只美人的手。
殷戍转过头去。他压根就不想搭理她。
那女人却执拗地将手伸向了他——她不断地摆弄着中指上戴着的一只小戒指。那是一枚看似非常普通的黄金戒指,上面镶嵌着一块蓝黑色的小石头。
“‘帕托里的眼泪’,非常不起眼的小石头,”她向殷戍展示着它,小声说道,“其实是一块非常珍贵的绿柱石。在整个帝国,应该不超过五块。”
殷戍和塔蒙瞪大了眼睛,不知这个古怪的娘们儿到底又想干什么。
“……您过来,充满雄性气概的安虎殿下,”她冲着殷戍招了招手,“我斗胆请您过来,到我这个卑贱的怪物身边来,来看看这块不起眼的小石头。”
殷戍哼哼两声,慢慢蹭了过去。
公主将她的纤纤素手伸到他眼前:“请睁大您隼鹰一般锐利的双眼,认真看这块石头,看看上面都有些什么?”
殷戍小心翼翼拈起她的手指,仔细看了半天,又慢慢伸过头顶,观察着宝石在强烈阳光下的颜色变幻。
“上面刻着字……好像,”他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道,“宝石上有很小很细的字。”
“您的观察非常准确,”女人苦笑起来,“‘帕托里的眼泪’上刻着我的名字,神圣国王陛下小女儿的全部王名。整个帝国就这么一块。它应该,而且只能属于公主殿下本人,”她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它是公主随身携带的最重要的信物……它能够充分证明公主本人的身份。它……永远和我的生命连接在一起。”
殷戍的嘴角抽了一下。
“亲爱的塔蒙小姐,请解开你的衣服,”她又冲着塔蒙招了招手,“来让洞察一切的安虎殿下看看你的肚皮上是什么。”
塔蒙楞了一下,有些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殷戍,见他毫无反应,不得不慢条斯理脱下了她的袍子。
姑娘赤裸的上半身顿时暴露在强烈的阳光下了。
殷戍看了几眼女人那胀鼓鼓的双峰,目光便停留在她的腰部——他发现那女人纤细的腰上竟然缠了几道浅褐色的布条,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将它和褐色的肌肤区分开来。
“解开。”公主淡淡地说道。
塔蒙顺从地一层层揭开,掺杂在其中的污水、淤泥和碎木渣也扑簌簌落了下来。
一个亚麻布缝制的小口袋掉在了滚烫的沙地上。
塔蒙捡起那个口袋,轻轻抖落出了几块小木板和小石块一样的东西。
殷戍的脑子嗡的一下——那正是朝廷任命他为“渔夫州”州长时所颁发的文书和印信!
他一下子冲了过去,小心翼翼捡起木板,轻轻摩挲着上面刻画的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又捡起了那几块“石头”对着阳光仔细观察着——其实那是鸽子蛋大小的黑曜石做成的几枚滚印和平印,上面刻着他的名字、职位之类的重要信息。
殷戍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他万万没有想到塔蒙会把这些关键的东西缠在腰上……不不,他压根就没有